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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薄刃鏟了幾匙滑溜的豆花,謹慎地挖了一匙煮得軟爛的綠豆泥、嫩米白的軟花生、呈現黑珍珠光澤的Q粉圓,最後,再覆上一大勺每天現煮的糖水冰,她將自己的信心遞給客人。

「35元,謝謝。」順手拿起攤子旁邊的小毛巾,擦了擦從額上紋路順延而下的汗水,秀貞又繼續忙碌著,重複一樣的動作。

炙熱的午後,這樣的情景不知道在這幾個月來出現了幾次,雖然辛苦,汗水和一點一點攢下來的錢倒是成正比。她也不敢埋怨,能夠這樣辛苦的勞動,還能養活自己,她覺得很幸福。

這煮豆花的方式是憑著自己小時候的記憶,一點一滴試驗而來。

小時候,養母總愛煮豆花給阿丁吃。阿丁,是秀貞的丈夫。家裡唯一的男孩,傳宗接代這樣的偉大差事讓他整個高貴起來,夏天一定要吃冰涼涼的豆花,冬天則要熱騰騰的薑母鴨;早上拖鞋一定得在床沿下,晚上盆盂得放在他看得見的地方。

秀貞想起某個冬夜,她忘記將前一晚盆盂的穢物洗淨,阿丁怒極,將整個盆盂的屎尿倒在秀貞身上,飽以幾拳,還踹了她幾腳,一邊叫喊著:「妳這個肖查某,不倒屎尿,是要讓老子衰死嗎?蛤?」阿丁一邊踹,一邊抱怨。就怕那一盆屎尿壞了他賭博的運氣。

每每想起那個冬夜,阿丁猙獰的臉和粗鄙的叫囂,總會叫秀貞忍不住瑟縮。

雖然這樣的情景不知凡幾,尤其是阿丁染上賭博後,原本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,到那時,卻已經是一個會用力氣來征服女人的男人。一個真正的男人。

豆花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學會的。

她想起養母總在農事結束後的傍晚,將一袋的黃澄澄的豆子泡水,洗淨。

黃豆定得先泡過一晚的水才會除去豆澀味,她想起養母的殷殷叮嚀,小小的秀貞在爐灶邊似懂非懂的點頭,啊,那是多久前的事情啦?怎麼一晃眼,養母墳前的字都顯得斑駁了呢?

養母讓秀貞慢慢地將漲大的黃豆倒入石磨中,她一邊磨一邊說:「阿貞啊,阮阿丁最愛吃這樣磨出來的豆花啦,又香又甜。」

白白的豆汁慢慢的滴下,沿著鍋壁讓整個夏夜充滿黃豆香。秀貞很喜歡養母,雖然只是她的養母,但在那樣的童年裡,在她覺得親生爸媽都不要她的時候,還能從阿丁那邊分一點點他母親的愛,秀貞覺得很滿足。

養母把秀貞當成媳婦,一個能照顧她阿丁的女人,卻沒有想到,秀貞也是個需要照顧的人。她總跟秀貞說「女人啊,最重要的是有丈夫可以依靠,要好好服侍丈夫,才會得人疼。」

秀貞想問問養母,是不是她服侍阿丁還不夠。可秀貞真的盡力了,秀貞很努力的過生活。努力的賺錢,即使阿丁把每一分賺來的錢都拿去賭博,他花,她賺。這樣弔詭的生活模式一直循環著,循環。每天打掃煮飯這些都別提,即使秀貞再怎麼不舒服也不敢違抗阿丁在床上的要求,就連她懷孕的時候,也沒阻止阿丁發洩他賭博後輸錢的挫敗轉化而成的抽插。

啊,是否因為這樣,她才沒有緣份與懷中的寶貝見面?

沒有了寶貝,阿丁更是肆無忌憚的把外頭的女人接回來住,夜晚聽著他們的喘息,白天還要服侍他們的各種需要,秀貞想問養母,這樣的退讓,是不是不夠,所以她才不能享有妻子的福利。她擁有的,只是個奴僕的工作量。

養母將磨出來的豆汁放到爐灶上煮沸,一邊煮一邊攪拌,一邊告誡秀貞。「秀貞啊,阮阿丁耳根子軟,聽別人塞弄,你要好好幫我盯著點啊,他性子不壞,就是那個脾氣。」

那天下午,養母在床邊奄奄一息的模樣讓秀貞嚇白了臉,她連忙丟下手中的飼料盆,衝上前探看。

她無法了解,早上出門前還紅潤的養母,怎麼瞬間成了待宰的雞隻,養母斷斷續續的呼吸聲,急促地叮嚀著,彷彿這是她最後一口氣:「阮....阮阿丁,...拜託.....了。不要....」秀貞哭著答應,卻怎麼也想不透,那一旁搓著雙手的阿丁,為何不敢到他母親的床前,見他最後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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